人生/輪孫

　　來到大峽谷將近兩個月，除了生活上的大小瑣事之外，這裡的人文景象也是令人格外新奇的。今天暫且不討論遊客的組成情形，還是先把焦點放在與我一起工作的人們身上。

　　「老殘窮」是Amy給這邊的人下的定義，當我待在這邊越久，就越覺得這三個字真的徹底抓到了他們的精髓。這裡跟CP最大的不同就是有長期員工，不像CP大部分的人都是我們這種暑期打工的大學生。因此，這裡員工的人種、年齡以及社會階層組成也就複雜得許多。在人種方面，由於是國家公園，所以免不了有許多原住民，也就是我們一般熟知的「印地安人」。和大多數世界各地現代社會的原住民一樣，遭到強勢文化入侵的他們，顯得與主流社會不大相容。這裡的原住民們，除了外貌之外，幾乎已經和一般美國人沒有不同，也許最大的差別是，大部分的他們看不見未來的積極性。當然，這是就我認識的幾個個案而言，我不能把這些完全放大到每個人身上。

　　其中一個跟我們比較要好的原住民廚師，年紀與我們相當，但書只唸到高中，目前在職業上也看不出有任何積極性。他生活最大的娛樂就是跟朋友瞎混、在家打電動、看DVD，不然就是喝得醉醺醺。我的朋友曾經偷看過他的銀行戶頭，身為廚師的他，時薪比我們這些基層外籍勞工要高上一些，但戶頭裡卻只有一百多美金。在台灣，雖然也並不是沒有這樣的人，但都不在我身邊。雖然說人的生活，只要他自己滿意即可，但是從我的眼光看來，難免會覺得這樣的生活不是令人特別滿意。

　　說完窮，接著是「老」的部份。

　　去年在CP，我就已經見識過美國老人的活力，他們多的是白髮斑斑的高齡夫妻，兩人攜手來到充滿雲霄飛車的遊樂園。老人家到遊樂園來能做什麼呢？大多數的遊樂設施都明定不適合高齡者。他們來到遊樂園，可能是陪孫子、憶當年，也可能是純粹享受那種歡樂、熱鬧的氣氛。在大峽谷，美國老人們依舊保持著他們的活力。在我工作的Maswik Cafe裡，少說也有3、4個美國人，已經達到台灣人含飴弄孫的年齡標準，但是他們仍然在工作崗位上賣力工作，而且鮮少倚老賣老。雖然總體而言，我並不喜歡美國人，但無可否認的，他們對生命及生活的熱情，並不隨著時間而逐漸凋零，這是美國人的積極之處。

　　我們內場有個廚師叫Jay，以台灣人的標準而言，是該計畫退休的年齡了。他原來在Safeway超市當經理，但是嫌無聊，跑來大峽谷當個內場小廚師。上次我們聊到這件事的時候，他說他現在在大峽谷這份工作對他而言，就像是個vacation。試問台灣中年男子，能有幾個能像他一樣放下經理的職位，來到鳥不生蛋的地方當個小廚師？也許是因為他沒有家累，但對我來說，這種隨時提得起放得下的氣魄，依舊是難能可貴的。他也是少數在這裡，讓我覺得有禮貌，同時又有點深度的人之一。

　　最後要說的殘，就是我今天寫下這篇網誌的重點。雖然美國的工作崗位上真的充滿了肢體殘障者，像是小兒痲痺、聽障...等，他們對工作的熱情，以及工作的能力，往往不輸給我們這些身體健康的人，但我想討論的其實是「心殘」。之前已經說過，這裡的經理不像CP一樣，多是放暑假的美國大學生。他們會在大峽谷待上很長的時間，他們也已經在此花費很多時間。好處是他們非常能夠掌握這邊季節性員工的流動，也很能掌握淡旺季的人力需求，因此在班表排定上，他們顯然是勝過那些放暑假的初生之犢。但是在與人的相處上，尤其是與我們這些國際學生相處的拿捏之上，卻遠遠遜於那些在工作上表現不佳的美國大學生。

　　我一向是與權力較高者沒有密切關係的那種人。在學校，就是老師不疼，但也不會特別刁難的那種類型。到了工作上，也是經理們不會特別關切的那一群。之前就曾經聽幾個同事說過，這裡的經理與內場廚師們會對女生動手動腳。確實，我自己曾經看過我們這邊最大的經理，在我們一眾外籍學生面前，牽起我們其中一個同事的手，而他們之間，只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而已。也曾經看過我們一位極度無恥的內場廚師，在我們美國同事拒絕他的約會要求之後，依舊在大庭廣眾面前騷擾她，像是在耳朵旁吹氣、強行擁抱之類的舉動。因此，對於這邊的人，我的要求並不是很高，只要有基本的禮貌與尊重，他在我內心中的評價就會很高。

　　今天的事，真的讓我覺得這幾個經理心殘程度不是普通的嚴重。事情的開頭只是我跟另外兩個女生越南同事，想要去問經理們，是不是可以在缺人的情況下，把我們幾個也排到晚班的班表上，也許一個禮拜就上個兩三天的晚班。但是這兩位男經理，對其中一個越南女生非常不客氣。也許是因為他們平常關係就不錯，常常這樣鬧著玩，所以我的越南同事可以忍受廚房經理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，問她要不要去他家打掃。但是對我而言，當總經理問起美金一元兌多少越南盾，而可以買些什麼，然後還自以為幽默的回答「a wife」，而且還不斷詢問「how much is a wife」時，這整件事對我而言，就不是上司與下屬之間的單純玩笑那麼單純而已。

　　這絕對是嚴重的冒犯！

　　這不僅是對越南人的冒犯，也是對女性的冒犯，更是他們對美國人自己引以為傲的自由平等價值的冒犯！

　　這兩位經理，權力大的那位今年約莫五十多歲，無妻無子；年紀輕的那位，雖然未到三十，但有老婆有小孩。兩位都是批著上等羊皮的餓狼。

　　話說到此，我已經不想再跟這兩位經理有更多交談，只想趕快把事情處理完畢，早點離開。我與另外一位越南同事的臉，也是難看到不行，想必經理們也心知肚明。也許這就是現實社會的冰山一角，但我也相信人性還有它的積極面。不過，我更相信，一個人若想要爬到高位，臉皮的厚度是絕對必要的。也因此，越是位高權重的人，就必定越心狠手辣。

　　話說回來，我們這些國際學生，其實也在老殘窮之列。我們現在很窮，將來也會老，但我並不希望我的心和他們一樣地殘。人與人之間，還是需要適當的距離的。